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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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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他

秦時攻破都城, 得到天下,只差一個契機,便可順理成章地登基為帝。

東宮的那位太子因害怕審判刑罰,自戕在東宮。

所有北朝皇室宗親都瑟瑟發抖, 要麽爭相表忠心, 主動支持秦時稱帝, 要麽害怕清算流放,選擇了自盡。

百官每日都在宮門外共同請願, 請秦時早日登基。

民間的百姓呼聲也是一日高過一日。

秦時皆不回應。

都城漸漸恢覆原先的樣子, 那些因戰亂逃出城x的百姓也都重回故土。

舊朝那些宗親將領官員等, 只有罪大惡極, 天怒人怨者才被關押在刑部大牢,而詔獄原先無辜入獄的, 都被無罪釋放了, 剩下的則也全部移交刑部審定。

整個詔獄, 只關押著程筠一人。

日日審判,日日受刑。

蘇弦錦一直在關州。

因她病了一場, 都城又尚在混亂之中,秦時便安排她暫時留在關州休息, 說等她病好了, 會送她回蘇州與父母團聚。

承陽侯城破之後便回了南境,但蕭彤彤留了下來, 每日陪著秦時整頓都城事務。

一切都在照著原文的軌跡走著。

蘇弦錦披衣坐於凈窗前, 臉色蒼白地望著窗外藍天。

又是一個好天氣。

門被敲了兩聲, 隨即左丘學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能進來嗎?”

“請進。”

左丘學推門而入, 見窗前的少女因病弱瘦削許多,裹在白狐裘下, 仿佛一張單薄的宣紙。

“我讓人送來的藥喝了嗎?”他走近,將褡褳解下。

蘇弦錦低頭輕咳兩聲。

“喝了。”

他在她對面坐下,仔細瞧她臉色,搖頭。

“你沒喝藥。”

蘇弦錦眼眶微紅,笑:“我若是喝藥好得快了,秦時又怎會放你親自走這一趟。”

左丘學沈默良久,輕嘆:“他受的罪不少,好在我留給他的構藤果的毒在他體內尚存,能勉強減幾分疼。”

蘇弦錦沒出聲,只是面色一陣潮紅,忽然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

左丘學忙從褡褳裏取了丸丹藥,丟在茶杯裏化了化遞給她。

蘇弦錦接過喝了,略緩了過來。

“謝謝。”她嗓音嘶啞。

左丘學道:“我曾問他,若你問起,是否要將實話告訴你,他說反正瞞不過你,便無須瞞你,但你懂他,他是不遺憾的。”

“嗯。”蘇弦錦仍低著頭,只是應了聲。

不過握緊茶杯的指尖泛白。

左丘學望著她,眸底略有悲色。

“我想這是他的選擇,二十來歲的年紀就受了別人幾輩子的苦,現在總算是到頭了,對他來說也是種解脫。如今,你救不了他,又何必折磨自己呢?”

蘇弦錦淡笑:“他不需要我救,我也沒有折磨自己,我不是那種自怨自艾的人,我只是在等你來而已,你這個神醫來了,我的病自然也要好了。”

左丘學微怔:“我能幫你做什麽?”

“我想見他。”

“我辦不到。”他直截了當,“若非他現在還不能死,連我都進不得詔獄,那裏重兵把守,我又如何能帶你進去。”

“我知道。”蘇弦錦對他的話並不意外,“但總要一試。”

她無法改變這個結局,但或許能提前結束他的痛苦。

這段日子,她在關州城裏病著,偶爾會仔細想山腰上的那位算命阿姨和那個算命乞丐說的話。

更讓她堅信,結局雖無法更改,過程卻可以。

且無數次原文劇情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她望著左丘學,目光平靜。

“那構藤果的毒有什麽後果?”

左丘學皺眉,遲疑片刻,才低聲道:“腸穿肚爛,血肉盡蝕。”

蘇弦錦深吸了口氣,顫聲。

“何時發作?”

“再有半月左右。”他輕聲,“其實,他是知道的,那是他為自己求的最後一絲尊嚴,他說不願死後被懸屍城門,讓鳥兒啄食,他更不願你見到他那個樣子。”

蘇弦錦笑了下,卻落下淚來。

原來如此。

原文中被懸屍的程筠只有一副骨架,世人都道是淩刑的原因。

至於是否是這樣,原文中又是否有伏筆,在讀者眼裏也不重要。

反正反派被解決了,這是爽點。

所謂淩刑便是淩遲,用極薄的刀片寸寸削去骨肉,還要止血,以防受刑人死亡。一日一片,直到最後。

這個過程中,最痛苦的是受刑人始終保持清醒。

蘇弦錦身為讀者也只知淩遲,不知他身上的毒。

她問:“若在毒發之前身亡呢?”

左丘學答:“那便會立即發作,五臟六腑逐漸化作一灘血水。”

他皺眉:“可惜秦時不會讓他這麽輕易死的,他一家人都曾因程筠而死,他實在恨他。”

蘇弦錦沈默半晌,忽然道:“請替我帶一封書信給張是。”

左丘學效率很高,他當夜回城,張是便第二日就出現在了關州。

“蘇姑娘,不知可好些了?”他笑吟吟地朝蘇弦錦作一揖禮,不同於曾在軍中時普通書生裝扮,如今一身官服,雖未繡上品級,卻也添了幾分尊貴氣度。

蘇弦錦打量他,笑問:“先生如今已貴為丞相了麽?”

張是詫異,新朝未立,舊朝制度還在逐步推翻之中,是否定下丞相一職也未明確定論,蘇弦錦的口吻卻好似十分肯定一般,叫他一時啞了聲。

蘇弦錦道:“秦時那般痛恨舊朝,痛恨首輔弄權,自然不會再沿用舊朝職位,恢覆丞相一職,並不難猜,而勝任者,除先生外,再無第二。”

張是一笑:“不愧是蘇姑娘,果真才貌雙全,在下十分佩服。”

“那先生曾經許諾我的,是否還算數?”

“蘇姑娘……”張是沈吟,“還是想當皇後?”

“是。”蘇弦錦眼神堅定。

除了成為皇後,目前她再沒有進入都城,接近詔獄,並握有一定權力的機會。

原文中雖然蘇曲兒也當了皇後,但中間卻有許多波折,耗時良久,她不想空等。

張是意味深長:“如今承陽侯雖回了南境,卻將蕭郡主留了下來,之前蕭郡主在征戰中也是立下赫赫戰功,在群將間很有威望,而蘇姑娘你身陷敵營,一直有些流言蜚語,你若不當皇後,這些倒無影響,可你若要當皇後,形勢便對你很不利。”

“我知道。”蘇弦錦註視著他,,“所以才需要先生協助,先生在秦時身側,難道不知我暗中的功勞?若無我為他冒險傳遞消息,秦時豈能這麽快破後而立?”

她撥開衣領,露出脖頸間的那道仍是紅紅的疤痕。

“除夕那晚,為救秦時性命,我連自己的命都押上了。她蕭彤彤征戰是功,我這難道不是?”

張是朝她拱手:“蘇姑娘大義,張是也不會食言,必助姑娘為後。”

蘇弦錦目光凝視:“何時接我入城?”

張是沈吟道:“大約兩日後。”

他解釋:“重刑之下,程筠對所有罪行皆供認不諱,如今刑部在整理他的罪狀,並於兩日後公布天下,屆時將他押赴刑場,主帥會當著百官與百姓的面,親手持劍動手,借著民意如潮,順理成章地應下稱帝之事。”

蘇弦錦擡眸:“秦時並不會真殺了他,對嗎?”

張是微怔,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程筠手下殘害性命無數,若如此簡單就伏法了,也太便宜了他,百姓也不會同意,如今刑部暫時擬定的刑罰是……”

蘇弦錦打斷他,淡聲:“淩遲。”

張是頷首:“是。”

他道:“留他一命,之後押他在西市淩遲,每日允許百姓觀刑。”

“就……”蘇弦錦壓抑著情緒,低聲,“這麽恨他。”

張是挑眉:“蘇姑娘是未見過他手下錦衣衛的手段,那詔獄與刑部大牢裏不知多少忠臣良將被活生生折磨而死,這是因果報應,也是順應民意。”

蘇弦錦垂在袖中的手捏緊了,只怕一松勁就發抖。

“那我就等兩日後,先生派人接我。”

張是應聲離開。

如今在秦時心裏,蕭彤彤的地位的確高於蘇曲兒。

無論是原文中的蘇曲兒還是蘇弦錦,他從她這裏得到的回應都很少很少。

即便她表現出為他而不惜生命,他也總覺得那並非出於愛意。

再加上承陽侯的原因,所以這個階段的秦時,心裏屬意的是讓蕭彤彤做皇後。

並且他也知道,一直跟隨他的那些將領們,都十分同意。

但張是說服了他。

“蘇姑娘乃蘇州知府之女,蘇知府從主帥微時便一路相助,當年蘇姑娘與主帥有婚約在身,蘇姑娘是為了主帥考量才主動退讓,後來主帥中毒,她又以身赴險為求解藥,這才落入敵手,可她不但沒有屈服,反而步步為營,為我方送上無數情報,最後以命助主帥逃脫,還親手重傷程筠。以蘇姑娘之家世,之才華,之樣貌,之心性,之功勞,完全當得起皇後之位。”

秦時輕嘆了聲。

他對蘇曲兒何嘗不覺得虧欠。

但他也同樣虧欠蕭彤彤,何況還與承陽侯有諾在先。

如今來看,無論如何都是讓蕭彤彤為後,更有利於局勢安穩。

張是也知秦時並非囿於兒女情長,更看重利益。

他便x問:“主帥是要南境安穩還是天下安穩?”

秦時皺眉:“此話何意?”

“蕭郡主身後是承陽侯,代表南境,蘇姑娘身後是蘇州知府,代表舊朝群臣,若蘇姑娘為主帥做了這麽多,還是抵不上蕭郡主,難免會讓前朝臣子們認為,主帥不懂感恩,連蘇知府都失去價值,只怕他們早晚也會被拋棄,不如早日逃命,另做打算。天下一共有三十六州,城縣無數,一旦此風盛起,主帥還能穩住人心,安坐皇位嗎?”

秦時被說服了。

兩日後,蘇弦錦果然等到了來接她前往都城的人。

這日正是《長月有時》中的大高潮。

秦時當著群臣百姓的面,一劍刺穿了程筠胸口,圍觀者將刑場堵得水洩不通,真是萬人空巷,喝彩聲掀起的浪潮幾乎能將蒼穹震碎。

日日受刑,程筠雖因毒素麻痹,減了幾分疼痛,卻避不開身上的舊傷覆發。

尤其是膝蓋,本就沒好,如今更連行動都不便了。

他們押著他去刑場時,是故意讓他拖著傷腿走過去的,一路上被怒火中燒的百姓將爛菜葉子臭雞蛋扔滿全身,謾罵之聲也不絕於耳。

雖狼狽,他卻始終神情從容,並不躲閃。

他蹣跚著上了刑場,跪在天下百姓面前,也沒有低頭。

直到被利劍刺穿胸口時,他才終於倒了下來,那時,他聽著百姓為秦時歡呼,眸中浮現的只有欣慰。

蘇弦錦並沒有見到行刑的過程,不知有意無意,她入城時,正好是程筠刑罰結束之時。

在散去的人潮裏,她逆流而上,只見到了那一灘刺目的血跡。

彼時她靜立在刑場之前,路過她的每個人都在笑。

唯有她想為程筠痛哭一場。

她仰望著藍天,仍然見到那輪明媚的太陽。

它的光落在了每個人身上,卻獨獨照不到程筠。

但她轉過頭時,見到周圍普通百姓臉上洋溢著幸福,那仿佛正是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正欲氤氳出一個覆蓋在冰雪下的新的春天。

她想,這就是程筠所求的。

而他成功了,所以並不遺憾。

*

秦時正是登基儀式定在了半月後,但在今晚,他撇開所有隨從,獨自去東宮孤坐了一晚。

蕭彤彤得知此事,拿著鳳印臨夜來見蘇弦錦。

“他現在應該需要你相陪。”她向她請求,“你去陪陪他,好麽?”

蘇弦錦註視著她,沒有說話。

蕭彤彤笑了下,將鳳印留下來,失落略有些藏不住。

“你知道他為了讓你做皇後,頂住了多大的壓力麽?只怕我父親知曉此事,也會大發雷霆,甚至會從南境發兵。”

蘇弦錦仍不語。

蕭彤彤便垂眸道:“我已經打算離開都城,我回南境,去攔住我父親。”

這是原文的劇情,蘇弦錦並未阻止她。

“好。”她點頭。

蕭彤彤離開後,蘇弦錦沒打算去東宮找秦時。

她拿上鳳印,直接去了詔獄。

如果劇情被改變會有後果,那也沒什麽代價比現在的結局更大。

錦衣衛全部被誅殺後,整個機構解散,詔獄如今除了程筠之外,便只有守在外面的重重侍衛。

蘇弦錦去時,被守衛攔下。

“無令不得入。”

“裏面有人嗎?”她問。

守衛道:“大夫正在裏面為罪犯止血。”

她頷首,亮出令牌。

掀眸:“還要攔我嗎?”

秦時雖還未正式登基,但所有人都尊崇他的帝王身份。

她這個皇後自然也是被認可的。

守衛猶豫了下,讓人去稟報上級後,才道:“皇後娘娘請進。”

蘇弦錦從未來過詔獄,但在書裏見得描寫多了,也有些想象。

如今詔獄空空蕩蕩,她倒覺得與想象中有些出入。

不過幾盞昏燭下,四處充斥著的腥臭腐爛氣味與血腥味卻仍未變,她走進時,一股寒氣裹挾著腐臭撲面,覆行幾步,空氣卻又變得悶熱黏膩,更令人作嘔。

左丘學正在兩個侍衛的看守下給程筠包紮。

程筠被綁在刑架上,頭無力垂著,似陷在昏迷中。

她進來時,左丘學震驚了一瞬。

那兩個侍衛也警惕地看過來,直到她亮出鳳印,兩人才趕緊跪下行禮。

她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左丘學將棉布厚厚纏在程筠胸口處,傷口處滲出的血將前幾層都染透了。

一個侍衛不由質問:“不是神醫麽?怎麽一下午了,連血都還止不住呢。”

另一個也皺眉:“就是,再這樣,人能活到明天嗎?”

蘇弦錦心中一動,猜測左丘學故意不盡心替程筠治傷,只怕也想早日結束他的痛苦。

可惜始終被人盯著,到底難行。

左丘學將傷口包紮好,用濕布擦了手。

“他本就虛弱,又被劍這樣貫穿,哪能輕易就好?你們放心,血已經止住了,此處傷不致命,休息兩日便能開始淩刑。”

說罷,他朝蘇弦錦走過來行禮。

“見過皇後娘娘。”

蘇弦錦掃了眼幾人:“你們都下去。”

侍衛一楞:“皇後娘娘要單獨審訊?”

“是。”她摩挲著鳳印,語氣不容置疑,“若有問題,我一力承擔。”

侍衛到底不敢違抗,對視一眼,喏喏往外走。

“神醫。”蘇弦錦喚住左丘學,那兩個侍衛便也停下腳步。

她問:“我要單獨審訊,他何時能清醒?”

左丘學微頓,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瓶給她。

“把這個往鼻下嗅一嗅即可。”

侍衛過來:“對不住,皇後娘娘,我們要檢查一下。”

蘇弦錦淡定將瓷瓶給他,他聞了聞,一股酸澀清涼之氣直沖腦門,不由打了個噴嚏,將瓶子還她。

“多謝皇後娘娘。”

三人走了出去,左丘學到門口時身形微頓,也沒有回頭。

蘇弦錦纖白的手從袖中落出來,手心躺著一顆黑色的小藥丸。

這是左丘學方才給她的毒藥。

他讀懂了她的意思,他做不到的事,她來。

蘇弦錦走進牢房,慢慢將綁著程筠的繩索解開。

他無力地栽下來,落在她懷裏。

她抱著他坐在地上,解下白狐裘蓋在他身上,遮住他滿身鞭痕與烙傷。

蘇弦錦低下頭,輕輕貼著他,血腥味幾乎完全覆蓋了他身上雪竹般的清冷氣息。

失而覆得,她輕輕擁著程筠好一會兒,像捧著易碎的琉璃,才用左丘學給的小瓶子喚醒他。

程筠臉色蒼白若紙,襯得眉眼更加深邃,冷峭似雪原上的黑色山脈。

他在疼痛中緊鎖眉頭,混著鮮血的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裳。

她吻了吻他眼角。

輕喚他:“程筠。”

程筠濃密長睫顫了顫,卻似乎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

他蒼白的唇動了動,喊不出她的名字。

蘇弦錦輕抵著他額,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她柔聲:“沒關系,知道我來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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